龙纹身的出租车司机，你在杭州坐过他车吗？

　　龙纹身的出租车司机，你在杭州坐过他车吗？

　　狗眼看世界，猫眼看人生。

　　炉火旁听故事，屋顶上想心事，人生漫长且美好，那些义无反顾的成长岁月、珍贵无比的生活故事，不如说给猫君听。

　　职业故事龙纹身是假的，但“江湖”里的困难与磨砺却是真的。在外闯荡多年，刘司机如今早已养成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的社交习惯，我无法从他的口中获取更多的关于他家庭背景的信息。但我能从他那长满老茧的双手和起了球的毛衣中读懂他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龙纹身的出租车司机，你在杭州坐过他车吗？

　　“嘿嘿，有点意思。”这是刘司机初次见我时说的第一句话。听到这话，我的第一反应是低头检查自己的裤子和衣服，还以为是我牛仔裤的拉链没拉或者衬衣的纽扣忘了扣。

　　检查完毕、确认我自己没有什么地方不得体以后，我才礼貌性地点点头，打开了车门，坐上了刘司机的车。

　　刘司机是我在手机上用一款打车软件“打”来的司机，那天刚好是农历的八月十五。东海的浩瀚洋流在月球引力的作用下倒灌入江，钱塘江口波诡云谲、惊涛拍岸。全国各地的观潮爱好者都跑来浙江观潮。我这人天性爱凑热闹，看到新闻联播里滚动播出的观潮时刻表，我、也一时兴起在八月十五的那天出门观潮。

　　出门之前，我就已经预料到看潮的人会很多。但是我是出了门以后，才真正意识到原来看潮的人有那么多。我在公交车站等了三趟公交都没能挤上去，每辆公交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被人群填满，密不透风。我又尝试着拦出租车，好不容易拦到一辆，一问价钱，贵得离谱。无奈之下，我用一款打车软件叫了一辆车，等了将近二十多分钟，软件上显示的那位姓刘的司机师傅才慢吞吞地来到我面前。

　　“嘿嘿，有点意思。”我上车以后，刘司机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我十分不解、以为他在嘲笑我，便探身询问他：“师傅，请问您到底是觉得什么有意思？”刘司机嘿嘿嘿地傻笑了一下，露出了一排影星窦骁那样的大白牙，转头对我说：“八月十五人挤人，非得赶今天去看钱塘江大潮，凑这个热闹，那可不就是有点意思。我有一个兄弟，做交警的，负责观潮城的人群的安保，他说现在里面早就人满为患，挤不进去啦。”

　　“一年就等这一天，就算被人挤死了我也要去看，要不然错过又要等明年。”我立马当场怼回去。

　　刘司机见我脸露愠色，便不再打击我观潮的积极性。他假模假样地问我，介不介意他抽烟。我刚想说介意、很介意、非常介意，请你不要抽。可是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把烟点燃了，闭上眼前深吸一口，然后轻轻一吐，整个车厢都云蒸雾绕。

　　2打车软件上显示的是预计50分钟的路程，可是由于全城的人都出动了，整个杭州城赌成了一锅粥，我们一路上开开停停，耗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当我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打开车门准备去买票的时候，却看到汹涌的人群从出口蜂拥而来。

　　“看到没，他们都已经观潮出来了，今天咱算是白来了。”刘司机摇下车窗，冲我幸灾乐祸地笑了一笑。我不死心，硬是要逆着人群往前走，结果被景区的工作人员给拦住了。工作人员解释说：大潮已经没了，现在就算进去也看不到了，他们还要清场和打扫卫生，所以为了游客安全，已经禁止入场了。

　　真倒霉，一年等一回的钱塘江大潮就这样和我擦肩而过。无奈之下，我又坐上了刘司机的车，准备原路返回。坐在车上，我的心情十分沮丧。毕竟期待了这么久的风景，到头来却因为迟到和堵车白忙活一场。刘司机看我一脸不开心的样子，转头对我说：“我现在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这人想问题有一种“先苦后甜”的心理，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先告诉我坏消息吧，再说好消息。”

　　“坏消息就是现在是打车高峰期，你也看到了，系统显示要提价。根据公司规定，从你公寓到景点的实时车费是130元，往返一共是260元。”

　　“天啊，怎么这么贵，没办法，算我倒霉。”我打开支付宝，准备往打车软件上转钱，看看有没有什么优惠券之类的。

　　“好消息就是，今天哥开心，你又很可惜没能看成大潮，回程的路费就当我送你吧。我给个特例不收了，不通过平台打车，就当我跑了一趟空，只收你单程的钱，130元，你看这样行不行？”

　　听到刘司机的话，我顿时感觉自己从地上捡了130元，阴霾的心情一扫而空，“谢谢谢谢”的话说个不停。

　　回程的路上，刘司机打开了车厢里的广播，放起了音乐。一边放歌还一边跟着唱。真的是应了人不可貌相的这句话，没想到刘司机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听的歌是韩国歌手黄致列的那首红遍大街小巷的韩文歌《像中枪一样》。

　　“你觉得这首歌咋样？不错吧，那可是我一个哥们唱的，我兄弟，你认识吗？那个谁，大明星。”刘司机一脸自豪地向我炫耀着。

　　“您交友可真广泛啊，还认识韩国的朋友？”我忍不住坐在后座偷笑。

　　“啥韩国人啊，这兄弟是香港人，还演过TVB电视剧，就那个宫斗剧，这粤语歌就是他发给我的。”

　　我刚想纠正刘司机的口误，提醒他这是韩语歌，原唱者是韩国著名歌手白智英，这个版本是黄致列翻唱的男声版。不过我看到他健壮手臂上的龙纹身，就立马把舌尖上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不敢惹是生非。

　　下车结账的时候，刘司机掏出了手机，转头对我说：“那个啥，加个微信呗，以后打不到车随时联系我，照顾一下哥的生意。”

　　说实话，我当时十分不愿意加他的微信，毕竟是一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但转念一想，刘司机刚刚才免除我130元的回程路费，拿人手短，我也不好拒绝了他的盛情，便顺手添加了好友。

　　3加了好友以后，我也没有想过主动地联系刘司机，总想着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大概就会像我微信列表里的其他一千多名好友一样，逐渐被我忘记吧。

　　可是话刚说出口，我就被现实打脸了。没过一个星期，我又不得不主动联系刘司机。那是由于我需要去远郊的机场，去赶一趟早上8点多的国际航班。我没有订到机场附近的宾馆，出于身体原因又不想彻夜彻夜地在机场守一整宿，便只能凌晨的时候打车去机场。

　　我自己没有车，我也不好意思麻烦周围的朋友大半夜开车送我。思来想去的，我便给刘司机发了个信息，问他能不能凌晨送我去机场。现在都市里的人，都不愿意起这么早，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他。可没想到刘司机看到我的消息之后，立马秒回，说没问题，他明天会准时来我楼下接我。

　　我下楼的时候天还是浓墨一般的漆黑，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四点钟。坐进车以后，刘司机给我一袋面包和一瓶果汁，对我说：“我寻思着你可能来不及买早餐，就帮你备上了，你如果觉得需要就拿走吧。”

　　我刚想说谢谢，刘司机就狠狠地补了一刀：“别客气，咱都算在车费里了，好几百呢，我不会折本的。”

　　说实话，以前我对纹身的人都有一种偏见，觉得那都是不务正业的人，但刘司机这充满人情味的行为，却让我改变了对他的偏见，心里觉得暖暖的。我收下了面包和果汁，微笑着对他说：“刘司机，我听您的口音，好像是外地人吧，冒昧地问一下，您当初是出于什么原因来杭州的呢？”

　　“这个啊，我一个兄弟是杭州一个科技公司的创始人，就是电视里演的那种CEO，好家伙，他老牛了，他当初邀请我来杭州工作，搞金融，赚大钱。你知道我为什么搞金融吗？那是未来的朝阳产业。朝阳产业你懂吗？就和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差不多。我这工作有点意思，我也不是为了赚钱才开车的，完全就是个兴趣爱好，你看我这西装，你再看看我这手表，我哪里像个开车的，嘿，你还别说，别人都说我走出去像个大老板。”刘司机说话的时候不停地低头看他的手表，似乎是担心我迟到误了机场的值机和安检，又似乎是在证明他的不差钱。

　　我眼界比较浅，也不识货，看不出刘司机那银光璨璨的手表究竟是什么国际大牌子。刘司机说的话也十分混乱，我听了半天才听出个头绪。他向我强调他是“搞金融的，兼职开车，不差钱”。可是当我问他具体是哪方面的金融，他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清楚到底是“比特币”还是“区块链”，然后一脸疑惑地问我：“这两个东西差很远吗？”

　　4外地来杭州的游客，大多都会去两个地方。一个是西湖，一个是钱塘江，于是很多人称：杭州是一个“江湖城市”。我回杭州不久，就又遇见了刘司机，而且是在一个十分意外又尴尬的场合。那天晚上，我一个同学过生日，在饭桌上不小心喝多了，走路都迷迷糊糊。回学校的时候，他便在手机软件上找了一个代驾。

　　我们一行人在酒店门口等代驾，没想到等来了刘司机。当时我下巴都快掉了，上次见面还自信满满地向我强调自己是“搞金融、不差钱”的刘司机，怎么又干起了深夜代驾的活儿呢？

　　刘司机一看到熟面孔，尴尬地笑了一笑，然后立马又恢复了往常酷炫拽的神采，他拍着胸脯向我们解释说：他不是代驾，接单的是他的一个兄弟，只不过刚好那位朋友肚子疼，上厕所去了。接了单又不能取消，取消了以后系统会扣除信用等级分，以后就接不到好单了，为了兄弟义气，自己来勉为其难地来帮忙代驾的。在我的同学面前，刘司机再次强调了自己是搞金融的。

　　“搞金融”的刘司机就这样载着我那醉醺醺的同学回到了家。第二天，我又听我同学说，刘司机也主动加了他微信，并让他以后多多照顾他的生意。

　　一开始我还想不明白，作为一名平台注册的司机，软件自然会给刘司机分配客户，为什么他会这么积极地到处找客源、拉生意呢？后来我询问“平台的内部人士”才搞懂，原来刘司机的每一笔收入，平台都会抽取一部分作为“管理费”。但是如果是客户直接和刘司机对接，不通过平台的系统，那么所有的车费都进入了刘司机的荷包。这样一算，刘司机就真的赚大了。

　　“他还真是搞金融的，把这一笔笔帐算的这么清楚。”另一位加了刘司机好友的同学向我吐槽道。

　　“也许人家也不容易吧。”我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那天刘司机深夜送我去机场时双眼布满的血丝，想必他熬了一宿没睡吧。白天开出租，晚上做代驾，凌晨了还要送我去机场，拼命三郎啊。对于赚钱，刘司机几乎是有种执念了。

　　5刘司机虽然对赚钱有种执念，但他的开车技术和服务态度却十分好，热情地帮顾客拿箱子，爽朗地陪顾客聊天侃大山。正所谓有口皆碑，没过多久，我周围的朋友圈里很多人都成为了刘司机的回头客。我们出门去高铁站或者机场的时候，都会想到给刘司机打电话。

　　前两天，我要去车站，但由于带上很多行李不方便，便习惯性地请刘司机帮忙。见面的时候，他像一位老朋友一样和我亲切地打招呼，还递给我一杯星巴克的咖啡。

　　“这怎么好意思，又让你破费了。”我微笑着推辞。

　　“你们经常坐我的车，是我感谢你们才对，一杯咖啡而已，不值什么钱，不用客气哈。”刘司机替我打开了车门，示意我坐下，我便不好再推辞。

　　等红绿灯的时候，刘司机从副驾驶的纸袋里又拿出了一杯咖啡。他低头尝了一口，然后回头对我说：“网上有人写文章，说我奋斗了十八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真的是扎心了，今天咱也们干个杯。”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喝咖啡也能干杯的，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伸出了手中的纸杯，和刘司机碰了一下杯，然后对他说：“千万别，我觉得这句话是我的台词。我出生在农村，家里穷。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来城市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进过一次星巴克，舍不得喝，总觉得几十块钱一杯的咖啡太贵了。即使要喝，我也是在淘宝上买那种促销装的速溶咖啡。你是搞金融的，肯定不差钱，今天托你的福，让我喝了一次星巴克，所以应该是我奋斗了十八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

　　“真的假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你都博士了，还舍不得喝咖啡啊！”刘司机一脸诧异地转过头问我。

　　“何止是舍不得喝咖啡，就连在你这边打一次车，我都觉得心疼，要不是你每次都给我打折，要不是今天我拎着两个行李箱，我肯定坐公交了。”我叹了一口气，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哈哈哈，那咱俩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都是农村来的娃。我也给你交个心吧，我其实不是搞金融的，我也不认识做CEO和董事长的兄弟，我说这些，都是给自己壮胆。还有啊，你有没有发现我胳膊上原来有一只青龙，后来就突然没了，你好几位同学都问我是不是去洗掉了，其实哪里用得着我去洗啊，原本它就不是纹身，是我在网上买的贴纸呢，一次性的，撕下来就没了。”

　　“哈哈哈，是吗？我都不知道，太神奇了。”其实我这句话半句真半句假，我不知道他的龙纹身是贴纸，那是真的；可我却早就猜到他的金融职业和那些兄弟朋友们都是假的。

　　6我没有当面告诉他，是因为我懂得农村人在城市打拼的不容易。我也来自农村，我也面临着经济方面的窘境，我最穷的时候甚至跑到大街上去发广告传单。当我点头哈腰地请求路过的陌生人接下我手里这些花花绿绿的广告时，我脸上廉价的表情和那天晚上做代驾的刘司机没有本质的不同。

　　刘司机戴着从淘宝上买的A货手表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有身价”，为了让坐他车的顾客能够看得起他。就好像我穿着从地摊上买来的50块钱的衬衫和50块钱的皮鞋跑到招聘会和人才市场投简历一样，我们那些无处安放的虚荣心和自尊心也就在这样的虚张声势中得到了满足和补偿。

　　绿灯亮起，刘司机也一口气喝完了咖啡。他加重了油门，让他那伤痕累累的车子抢在一辆宝马车前飞速而过。我想说，刘司机慢一点，你可以不用这么急的，咱们还有的是时间。

　　可是转念一想，也许刘司机要去赶着接下一个单，他要赶着赚钱。也许他家里还有一位重病缠身的父母等着他寄医药费，也许他还有一位尚未婚配的妹妹，等着他往家里寄嫁妆钱。

　　龙纹身是假的，但“江湖”里的困难与磨砺却是真的。在外闯荡多年，刘司机如今早已养成说话“三分真七分假”的社交习惯，我无法从他的口中获取更多的关于他家庭背景的信息。但我能从他那长满老茧的双手和起了球的毛衣中读懂他生活的艰辛与不易。

　　但即使如此艰辛与不易，刘司机的身上却始终洋溢着满满的乐观主义精神和正能量，每次见到顾客都是笑嘻嘻的，露出一排窦骁式的大白牙。到达火车站的时候，刘司机乐呵呵地帮我把行李从后备箱中取出，还再三叮嘱我进站排队的时候记得把书包背前面，车站人多手杂，仔细着别丢了东西。

　　我“嗯嗯嗯”地点头致谢，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又一时好奇地问他：“刘司机，你怎么每天都这么快乐啊，每次见你都是笑嘻嘻的。”

　　“哈哈哈，因为虽然生活有点苦，但笑一笑就变甜啦。”刘司机拍了拍我的胳膊，祝我一路顺风。

　　“生活虽然苦，但笑一笑就变甜啦。”我回味着刘司机对我说的这句话，越想越觉得有味道，忍不住笑出声来。嘿嘿，还真有点意思。

猜你喜欢